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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周女孩 借人名写剧本

芜声 24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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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泽楷看着他,就像童话里那个划过火柴的女孩,火光里面燃烧着因冲动驱使而上演的一切,那些能让人沉缅其中的画面栩栩如生地演绎着,好像在生命里早已发生过一样。

叶修抓着响个不停的手机,脸上像是被冻结住又被打碎,半晌才反应过来,张嘴是一句别闹。

火光转瞬即逝,幻象化为眼前简陋的夜色和空旷的两居室,只剩冷硬的火柴梗冒了截不甘心的轻烟。

周泽楷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。

自从第一次不同寻常的接触后,两个人的关系一直被固定在一个微妙的节点上,不往前也不后退,周泽楷曾经几次想要探寻,但都因为各种原因事倍功半。叶修和他之间好像隔着一道透明的墙,他不想破坏这一道美好的屏障,却又不甘心只隔墙遥遥相望。

他发现自己这段时间逐渐变得敏锐,也更加情不自禁——可能是多种物质相互作用催化产生的结果,让他看到了这面墙其实并不是那么稳固。

于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,由一段突如其来的回忆牵引着,他觉得自己可以打破这面墙,而叶修就在墙的那边对他伸出手。

于是他这么做了,如同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,不顾一切也摧毁一切,事物变得翻天覆地破镜难圆。

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,也不可能再回头了。

房间里的灯大亮,倏忽间的黯然又幡然地涌出。挣扎与回忆如海啸般逃离而去,只剩下来不及躲避而被吞没的失重的自己。

他指了指叶修的手机:“来了么?”

叶修看了他一眼,里面掺杂很多他读不懂的东西:“嗯。”

周泽楷点点头,站起来拉开门,又回头说:“再过一个月,我就十七岁了。”

叶修抬眼望他。

“不是那个,总跟在你后面需要保护的小屁孩了。”他看进叶修的眼睛,脸上很平静,好像几分钟之前的角色互相掉了个个儿,“不管你信不信。”
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,楼冠宁带着一伙人等在破小区门口,对他身后的叶修说已经解决了,孙哲平的声音从不知道是谁的手机里传出来,隔着空气失了真:“见到陈夜辉直接卸他一条腿,算我的。”

周泽楷无意参与他们之间的纷争,自觉走开很远。

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在巷子里细细回荡又听不真切,模糊的灯光下楼冠宁指着周泽楷的方向问了几句,叶修只是简单的点头摇头。

周泽楷背上有伤,又发着烧,想往电线杆子上靠又忍住了,只能不停踩马路牙子,楼冠宁过来说派人送他去医院。一辆卡宴恰到好处地停在胡同口,驾驶座上的人降下车窗,脸上扛着副巨大墨镜。

叶修在不远处两米,周泽楷隔着楼冠宁的肩只看得清他半张沉浸在阴影里的脸,他轻轻扭过头:“不用了。”

楼冠宁探究似地看他一眼,又回头朝叶修递了个询问的信号,周泽楷看着那个人朝自己走过来,在旁边轻声一句:“去检查下吧,我不放心。”

脑子有坑才会去。他想,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:“好。”

脑子有坑要早治啊。他一边跨进车里一边想。

楼冠宁胳膊搭在后窗玻璃上,说:“我留在这边收尾,两个伤患不太方便,让小北跟着你们。”

驾驶座上的人回头,文客北的脸出现在墨镜后面。

要不是因为此时身上有伤懒得动弹,周泽楷简直想拉开车门下去放一挂鞭炮,主题曲就是“今天是个好日子,心烦的事儿都能成。”

叶修倒是没什么反应,只对着楼冠宁点了点头。

车子缓缓开动,取景框似的车窗里,沉默的钢筋水泥丛林从眼前划过,城市没有星空,流光溢彩的霓虹就是星空。周泽楷天马行空想,这辆车叶修坐过几次?

被模凌两可地拒绝和正好撞上从各种层面上都构成存在意义的情敌,这两个境地叠加在一起,成功酝酿出翻倍的难堪。

红绿灯口文客北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一路沉默的两人,视线停留在叶修被简单包扎过的手臂上,车里明明安静得出奇却又暗流涌动:“晚饭吃了没,要不等会儿去试试一家新开的店?”

无人回答。

文客北审时度势地闭了嘴,车子一路开到医院,叶修这才直起身子来拍了拍驾驶座:“放门口就行,我们自己进去。”

两个人都不是什么需要搀扶照顾的伤,虽然这时候的独处不是什么美妙的发展,但文客北无论如何都不是个适合缓解气氛的对象。

文客北回头看了他一眼,果真把车停到了医院门口,熄了火也跟着跳下来。

叶修扫了眼周围说:“停这儿罚款。”

文客北捏着车钥匙咔吧一声落了锁:“罚吧,我不放心。”

周泽楷沉默地站在后面,下车时那点轻微的震动带得前胸后背一阵疼。



“你们先过去急诊坐着等吧,我去挂号。”文客北说,“知道急诊在哪吗?”

“知道。”两个声音异口同声,四只眼睛迅速对视又更加迅速地分开。

“行。”文客北点头,“过去吧。”

这会儿医院不算拥挤,只有挂号处排着几个人,和冷清的药房形成对比,三两个准备交班的医生混在病人和打扫地面的清洁工之间,头顶白炽灯明晃晃地刺眼,两人一路无话。

急诊室的门口稍微拥挤些,但还没到午夜最热闹的时候,几个医生护士忙活着往门里送血袋和药,好像在做什么抢救。叶修靠着身后的瓷砖想抽根烟,抬头看见墙上大大的禁止标志。

“我......”他犹豫了半天,没受伤的那只手拽着袖口搓了又搓,“对不起。”

周泽楷坐在花花绿绿的椅子上,心里面也乱得和万花筒似的:“你想了一路就想出这一句?”

叶修“啊”了一声,有些尴尬,但接下来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尴尬:“我和你,可能有点误会。”

周泽楷脸冲着地板,对着一块洁白的瓷砖莫名其妙笑了笑,以前总觉得自己是自欺欺人大赛冠军,没想到叶修比他还优秀。

“我从小就是个成长经历缺失的人,母亲出事的时候我刚认识你不久,她的事对我影响很大。”叶修说,“我可能就属于那种,先天性的多巴胺分泌不足,不能正常传递人体喜怒哀乐的信息,对别人的感受和认知也有障碍的人。我把自己隔离在所有的社交关系之外,对所有人类已知的情感都无法感同身受——和你走得近,只是因为你恰好不会给人带来那种压抑感,仅此而已。”

急诊室门口有两个人行色匆匆地路过,鞋底敲在地砖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回响。

令人窒息的静默。

叶修仿佛还嫌这静默的分量不够,说:“所以,一开始你就误会了,我只是个连‘好感’是什么都无法理解的人。”

周泽楷连笑都懒得笑了:“不喜欢我可以直接说,没必要这样。”

叶修张了张口想解释,却仿佛找不到自己的舌头,半晌又忍住了。

他从兜里摸出烟盒,纸壳坚硬的犄角硌得掌心生疼,一路疼到胸口:“对不起。”

周泽楷闭上眼睛,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成一具空蛹。

“我去......抽支烟。”

手里的烟盒变了形,背对着彼此,每一步都变得满目疮痍。



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,一个女人失魂落魄地从走廊另一头跌撞而来,两个人磕在一起,女人手里的病例和缴费单撒得满地都是。

后面跟着的医生和护士急忙追了过来,一边道歉一边把地上的报告单捡起来,叶修扫了一眼,病危通知单几个大字格外醒目。

女人像是被这个纸张飘零的场景吓住了,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
小护士去扶那女人却被一把甩开:“放开我!我儿子不可能有事!”

后面的医生大概已经见惯了这种场景,不急不躁地把病危通知递到她面前:“这位女士,如果你不配合医院工作的话,您儿子接下来的治疗很难继续开展。”

女人却像是被按到了什么开关,捂着耳朵尖利地叫起来:“不可能!他一个小时前还好好的!你们说不行就不行了!医院都是骗子!骗子!!”

叶修皱了皱眉,抬脚要离开,却被女人抓住了衣服:“谁也不许走!!”

换做平时,他也许会稍微挤出那么点耐心来应付这场突如其来卷入的医患纠纷,但今天不行。

他冷冷瞥了眼女人细嫩的胳膊,面无表情道:“劳驾能处理一下吗?”

医生被他的眼神扫过,身上没来由一阵寒意,连忙尴尬地赔着笑去拽女人的手: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。”却没拉开,叶修反倒被带着踉跄一下,女人挣扎得更厉害,十指死死攥住叶修的胳膊。

“我儿子不会有事的!救救他!”她眼里惊恐和疯狂丝毫不掺假,像两把锋利的钢刀,“你们都是骗子!为什么不救他!为什么不救他!!”

你们为什么不救他?!

你为什么不救我?!!

“去找两个保安过来。”医生头痛地向身后护士叮嘱,回过身却大惊失色,“先生?先生你怎么了?!!”

叶修面孔煞白,浑身都在发抖,突然朝着一个方向直挺挺地摔下去,女人尖锐的叫声响彻整个走廊。

周泽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,几步冲进人群,叶修倒在地上,瞳孔皱缩成点,大张着嘴好像透不过气来。

“叶修!”他扑过去,跪下的时候背上伤口撕心裂肺地疼起来,他一把搂过叶修的肩,“发生了什么?!”

“是哮喘吗?”医生也跪倒,“有没有药?”

周泽楷茫然地抬起头:“不是。”

叶修没有回答任何人,他的身子弓成僵硬的一团,肌肉颤栗着,呼吸更加急促,冷汗如同洗刷的岩浆。

“叶修,你怎么了?回答我?!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打颤,他从未如此恐惧过。

“周泽楷?这儿怎么这么多人,叶修呢?”文客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周泽楷回头,看见对方脸色刷一下变了。

“快让开!”他一把将围观的两个路人掀开,抓住医生喊:“马上找个担架过来,抬到最近的空病房,快!”

医生被他吼得一愣,随即立刻反应过来,四肢并用地爬起来飞奔而去。文客北迅速跪到地上:“把他放开!”

周泽楷:“什......”

“不要碰他的身体!”他的声音像一道炸雷劈在周泽楷的天灵盖,魂魄被劈成两半,他不知所措地看着他,任由文客北把他的手从叶修身上拽开,任由冲过来的几个医护人员把叶修运上担架,身影消失在拐角。

他跌坐在地,周围一切声音仿佛被一个空瓶包裹着,极不真实,连带着整个世界都不真实起来,在他耳边沸腾着,似乎要融化一般。

只有心跳是确切的,雷鸣般的节奏中传来纤细的爆裂声。

时间突然变得很慢,头顶的挂钟每一秒都发出幽长的回响;时间又变得很快,身体里的温度光速般抽离。




文客北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久,伸手轻声道:“没事了,你先起来。”

周泽楷转动眼球看他,声音不像自己的:“他怎么了?”

文客北似乎有些吃惊:“你不知道?”

周泽楷呼吸一窒,喉咙里一股腥甜漫上来,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:“不知道。”

文客北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他在那边,你想问的话可以去。”

周泽楷忽地笑了笑,嘴角挂着的嘲讽不知道对谁:“你知道?”

文客北没有说话。

周泽楷又问:“孙哲平也知道?”

还是没有回答。

周泽楷突然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,他避开文客北伸着的手,先是胳膊,再是膝盖,身上的零件被他一块一块从地上拾起来,拼成站立的人形摇摇欲坠。

“我和你不是同一种人。”叶修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翻涌,或试探,或无情。

像极了一个看穿结局的隐晦寓言。

周泽楷走出医院的大门,街头人来人往,被霓虹灯照得面目全非,星星没有了,墨色的夜里冻着一轮象牙白的月亮。今晚的它格外凄凛跟森然,沉默映着这个浮华的世界。

一阵凌厉寒风袭卷而过,凉气四溢,路上的行人都变作影子飘散了。


冬天来了。










*下一更九月见(不是故意卡文真的不要打我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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