🍅

叶周女孩 借人名写剧本

芜声 31



31



周父仿佛没听懂,愣了一下:“你说什么?”


“我记得小的时候,你们总是出差,有一次走之前我感冒了。”周泽楷没回答他,自顾自说别的,“因为不是很严重,所以你们也没在意。等走以后我就开始发烧头晕,全身疼,没有劲儿,连喝水都下不来床。”


父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,似乎在回想有没有这件事,但周泽楷也不在乎他们能不能想起来。


“那天刚好是我和叶修约好出去训练的日子,他来家里找我,发现没人开门后觉得奇怪,就顺着排水管道爬进来,把我从家里背了出去。那会儿我四年级,咱们家住三楼,大人要爬上来都费劲。”周泽楷说得很慢,似乎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仔细想一下,“到了医院,医生说我得的是流感,而且已经有了轻度肺炎,再晚一两天,可能就救不回来了。”


父母面面相觑,不知道说什么,半晌后周母才轻声说:“你不是说,那一次是邻居叫保安来......”


“叶修让我这么说的,因为你们不喜欢他。”周泽楷似笑非笑道,“邻居怎么会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呢。”


母亲沉默了。


周泽楷不等他们,继续往下说:“我承认,因为我的父母是学术界赫赫有名的教授,从小到大,老师们一直特别关照我,让我比别人少走很多弯路。”他停了停,“但在当时,这种特殊眷顾对于一个身处校园的孩子来说是灭顶之灾。”


“讨老师喜欢,相对应就是同学的仇恨。孤立、冷暴力,这些都是轻的。”他其实并不想回忆这段经历,每次想起来都如同刀绞,“藏东西,踢椅子,把老师塞给我的参考书撕得粉碎,放学不让回家,替他们做值日......”


“后来,还是叶修,他把那些人挨个揍了一遍,当时一群家长闹到学校,他差点因此退学,由于他父亲的关系才留下来。”


“虽然还是有人会找我麻烦,但都被叶修一个一个打回去了,到最后没人敢再招惹我。”周泽楷看着她的母亲,她看他的眼神里有震惊有歉意,不过他都不在乎了,“我能像您说的那样一帆风顺,不仅仅因为我是周教授的儿子,还因为别人都知道我是叶修的朋友......”


“你想说什么?”周父冷冷打断他,“指责我们没有做到父母应尽的义务?还是想告诉我之前对叶修这个人的看法一直都是错的?”


“我说的都是实话。”周泽楷说,“包括接下来的。”


“您问我难道还想和他过一辈子,为什么不能?”


母亲失声:“泽楷——”


“混账!”父亲一把抓过桌上的茶杯,瓷器炸响的破碎声中,周泽楷听到了另一种虚无缥缈的声音,如同高楼轰然的倒塌,他知道那是他身上枷锁在断裂剥落,整个世界都是呼啸的狂风。


“滚出去,我没你这种儿子。”


碎瓷片散落在四周,如同无数双冷酷无情的眼睛,但这些都比不上他父亲眼里的冰冷和陌生。


周泽楷站起来,冲他们举了个躬。走出电梯的时候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忘带钥匙,叶修陪他坐在小区院子里吃冰棍,吃到一半他看了看时间,说你爸妈差不多快回来了,我先走了。


周泽楷拽着他的书包带,让他把冰棍吃完再走,他兜里还有两个泡芙。


叶修笑了笑说不用了,一会儿你爸看见我和你在一块儿又得说你。他那时个子不高,瘦瘦的和竹竿似的,讲起话来却一股大人味道。


冷风卷着几片枯叶匆匆路过,周泽楷回过头,看见冬夜带着更深更重的寒冷照临人间,银雾飞转,高楼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了。




浓稠的夜色伸展到天边,因为高楼繁多,望过去并不是很广阔,而是被切割成一条条藏蓝色的带子,相互交织没有尽头。相比之下,光线明亮的室内也被逼出极其浅淡的蓝,像水墨画中某种手法高明的晕染。


叶修坐在沙发里,整个人深陷进去。


文客南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,瓷器与桌面相碰撞的脆响比楼下卡车驶过的声音还要大,也更“心惊肉跳。”


他看着叶修:“感觉怎么样?能想起来了吗?”


叶修显然感到很意外,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笑了笑:“想起什么?同一件事您已经让我回忆第四遍了,我觉得没什么不同。”


文客南仿佛知道他要这么说,只偏了偏头:“你还觉得,自己确实看到了叶夫人被医院带走吗?”


“您什么意思?”


“秋雅,也就是叶夫人,你的母亲,”六年前因为被诊断患有惊恐障碍而自愿入院治疗,时间是2008年5月18日早晨9点,这是入院时的记录。”文客南将一份复印件放在他面前。


叶修仿佛看不懂那上面的字,感觉这是诡辩,是不合常理的逻辑。


“你无法接受她的离开,在成长过程中失去母亲的痛苦无法宣泄,于是逐渐形成了一个潜意识,你让自己的母亲变成了一个虐待者,而自己是承受者,她是因为多次发病时失手伤害你而被遣送到医院,而不是主观地离开了你。”


“同时,这种幻想让你感到害怕,真相和虚假在你脑海中撕扯,于是你又再次将自己变成一个‘病人’,以此来赎清自己‘抛弃她’的错误,同时拒绝所有人走近你的世界。”


叶修似乎听懂了,又似乎没懂。


文客南没继续说话,此时等或不等与他无关。


“这不对。”叶修说,“这不对。”


“不是幻想,是真的。”他说。


“是不是真的,叶总不是都告诉你了吗?”文客南看着他。“还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。”


叶修等着他。


“从上周开始算,我们是第四次谈话,每一次我都会让你回忆一下叶夫人离开时的场景。”文客南说,“在你的四次描述中所有环节都分毫不差,简直如同复制粘贴一样,包括一些很模糊的细节。”


“我一开始很奇怪,为什么你能复述得这么清晰,后来发现你会画画,就理解了,擅长绘画的人总会擅长观察一些细微的东西。比如说我每一次都会随口一问,你记不记得你母亲当天穿的什么衣服?”


“你告诉我,是滚边的细羊绒红色连衣裙。”


心理学家们在进行治疗时往往会引导着被治疗者的情绪和思想走向,在不经意间提一些看似很普通的问题,被提问者不会察觉,但当这个问题和回答被掐头去尾择出来之后,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钉子,就算不提也会感觉到。


叶修的身体很僵,表面的平静都是刻意培养出来的,他仅存的理智也只够维持这点平静了。


文客南又拿出一张纸,看起来有些厚而硬,没有随着他手指用力的方向变换弧度,叶修看清那是一张照片。


“我想你最后一次去医院看见叶夫人时,她就是这个样子。”


照片的中央,女人手捧着一束浅绿色的桔梗,笑得一脸稚气的满足,她身上那件红色的连衣裙,像滚烫的铁水一样注入了叶修的灵魂。




“小秋,过来练琴。”女人的声音温柔。


他跑过去,接过对于他来说还略显沉重的小提琴,摆了一个标准的准备姿势。


“开始吧。”女人满意地点点头。


他歪着头想了想,开始拉第一曲。


女人的表情掩盖在栗色的长发后面,但看得出她很陶醉,手指跟着旋律在空气中轻轻绕圈。


他拉完第一支曲子,开始拉第二曲,在一个高音转换时不小心错了调。嘎一声,夹在优美的旋律中显得极其突兀。


他有些紧张,想要重拉,却看见女人站了起来。


“别紧张呀。”女人笑盈盈的,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尖,就像触电似的一阵麻。“你看我给你拉一次。”


女人从他手里接过小提琴,舒缓的调子像月光一样从指尖倾泻而出,她陶醉在音乐里,圣洁的白光笼罩着她,仿佛古希腊神话中的女神。




外面一阵杂乱,叶修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。


“夫人生病了。”两个佣人神色匆匆地从他面前跑过,声音低得听不真切。


他趁别人不注意溜到楼梯拐角,客厅的地板上蜷缩着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,姿势怪异,像一座小山丘一样剧烈地起伏着,他听到空气里压抑的哭声。


怎么了?他有些迷茫。


所有人都在忙着打开客厅的窗户和灯,像一个华丽又简陋的舞台,光线和风声沸腾起来,照在那团起伏的东西上。


栗色的长发包裹着她,叶修认出了那是母亲。




“叶秋,跟我出趟门。”父亲站在房间门口,高大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中央。


他从椅子上跳下来,以为父亲要带自己去买新的游戏机,没想却被带到一幢有点破旧的建筑门口。


他迷茫地跟着玻璃后面那个阿姨的指令,拍照,按手印,再回家时,他户口本上的名字已经变成了叶修。


“为什么改名字?”他仰着头问父亲。


叶秋——他的名字,是父亲和母亲的姓氏,他在自我介绍时总是说:“我叫叶秋,叶是叶乾的叶,秋是秋雅的秋。”


下面的小朋友十分迷茫:“叶乾和秋雅是什么呀?”


他骄傲地抬起下巴:“是我的爸爸妈妈。”


“天呐——”小朋友们嘴巴长成“O”型,“你的名字好有意义啊。”


每到这个时候,他心里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高兴,比被老师表扬或是得了新游戏机还高兴。


“为什么我要改名字?”他执拗地问父亲,联想到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母亲了,“你是不是和妈妈离婚了?”


叶乾本来没打算回答他,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笑了一下:“你多大?知道什么是离婚吗?”


“我知道!”叶修有种被看轻的愤怒,“就是你不要她了,她不要我了!”


叶乾的手机响了,他懒得多解释,只摸了下叶修的头:“我没有不要她,她也没有不要你。”


当然,叶修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意,继续不依不饶,以至于当天挨了顿不轻不重的揍。



叶修透过窗户看病床上的女人,近来她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。


“你真的不打算进去和她聊聊吗?”


王主任不知道是第几次说这句话,换来的反应也是相同的,长久的沉默后是摇头。


“她不会想见我的,现在这样就很好。”


“你怎么知道呢?”



“你怎么知道呢?”那天在电话里叶乾的声音冰冷得一如既往,几年来都没什么改变。“如果你依然认为是我的错,那我们没有必要聊下去了。”


“难道不是吗?”他说,“是你把她逼走的,不然为什么这么几年她一直没回来。”


“是因为你。”叶乾说,“叶修,没有办法接受她的,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而已。”



所有的回忆突然都震心起来。


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地开着,从早到晚,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。一觉醒来它就在枕边,是只石英表,走了一整夜。


叶修想起初中时候周泽楷拉他一起看恐怖片,周泽楷胆子小,怕得要死,但还要强撑着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。那次看的是个香港片《怪物》,看完以后周泽楷被吓得两个月不敢坐电梯,叶修忘了剧情,只记得舒琪抱着儿子说的那句话。


“就算你不要妈妈,妈妈也不会不要你。”


这句话像魔咒,箍了他太多年,他已经分不清是电影还是现实。



文客南的声音很轻,像穿过云朵的细雨。


“所以,你现在能够想起来,真正的真相了吗?”




评论(9)

热度(27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